从未想到的来客出现，震惊了这顶帐篷中的人。
干涸的喉咙发出细声：“奥露伊?”
看见了来者斗篷下的面容，蓁汐难得有了较大的反应。
柏琛此时也在帐篷里，看见奥露伊进了帐篷，表情却紧张起来，连忙拿上了身旁的武器。
“恶魔！？……”
没有看到角，但柏琛感觉到了她的气息。这股气息与难民营中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样，他百分之一千地确定眼前这个身材小巧的少女不是人类。
柏琛手里拿的是一把很长的刀。刀刃缠着布条，因为是开过刃的，平时都靠在一旁，从没使用过。毕竟是能徒手捏爆枪管的人，如果对付偷食物的难民还上刀也太过分了。
柏琛蓄势待发，面对恶魔，尽管对方看起来像个小孩，但他的眼中仍然饱含着恨意。
可柏琛没想到，蓁汐竟然叫住了他：“柏琛，我认识她……拜托了住手……”
“她可是恶魔！！！”
柏琛挡在二者之间，持刀对向奥露伊。
气氛剑拔弩张，也许只要奥露伊有什么细微的动作，柏琛就立刻会大喊着向她砍去。
“求你了……”
只是……身后的蓁汐一直在央求自己，柏琛不明白，蓁汐为什么会和恶魔扯上关系。
眼前的恶魔并没有流露出杀气，即使不想承认，从两人的言行来看她们确实可能认识。柏琛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变动，在蓁汐的恳求下，他最终收起了架势，但还是警惕着奥露伊。
（离别的好友重逢？看起来不太可能。——那就是有话要说。）柏琛心想。
果不其然，奥露伊大大方方地走进帐篷，说道：“给我们一点说话的空间嘛！”
“混蛋恶魔，我凭什么听你的？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？”——柏琛刚想反斥，他怎么可能让蓁汐和恶魔独处。但身边的蓁汐也向他投来视线。
（……喂喂，这眼神犯规了啊！）
几轮思想挣扎，柏琛从身旁的食品袋中拿出一瓶水拧开，放在了蓁汐身边，拿着刀出了帐篷。
但经过奥露伊身边时，他留下一句：“……你要是敢伤她，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！”
“真是有意思的人类呢……是中二病吧？”奥露伊毫不在意，坐到了蓁汐对面。
“……”
蓁汐并不敢面对奥露伊，头偏向一边低着。
不只是因为之前的纠葛，奥露伊是唯一一个知道灾难真相的人，蓁汐心里也清楚，多半她今天来就是说这件事的。
“再次见到我反应就这么冷淡吗？”奥露伊发问。
“……怎……怎么了吗？”
“没事，我以为你会说什么‘恶魔都不是好东西’之类的话，然后大闹着想杀我。”
“……奥露伊……你和那些火恶魔不一样……而且之……之前，你也站出来对付它们了。”
“呵，当然不一样，都不是一个种族，”奥露伊半开玩笑地哼了一声，“那些蜥蜴可恶心了，要不是为了给某人擦屁股我也不用再折回来一次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呜……”
“喂喂，先别急着哭，”奥露伊苦笑着摆摆手，她把水递给蓁汐，“先喝口水吧，让脑子转起来。”
……
“你哥哥呢？”简短的寒暄后，奥露伊询问道。
——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个问题。
“他，他……他……他，他……他……”
“他死了”，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，蓁汐的嘴唇却不停地颤抖，那个音节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“……那禋和玟歆呢？”
“……”
“这样啊……抱歉，果然不该问的。”奥露伊表情黯然。
这个问题很多余，奥露伊自己也这么认为，只会让面前的人回想起心灵创伤。从她刚进来时发现帐篷里只有一个不认识的人，她就知道，禋他们已经……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想确认一次。
“你不需要道歉，这都怪我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蓁汐又止不住地哽咽起来。
“都是我的错……如果我当初听你的话，不乱放魔力……就……就不会引来它们，大家……大家就都不会死了……如果，我不那么软弱，跟煊哥一起学魔法，我就不用当他的累赘……他也不会死了，是我拖累了他，是我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“而且，外面那一大片冰是我干的吧？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……我、我……我变成了恶魔……是我亲手……又造成了……呜……更大的灾害……”
“D市的790万2千8百的人口只幸存了……三个人，光这个难民营就有3557人因为……因为我家破人亡……呜呜……那个恶魔说的没错……我是杀人犯！是我造成了这场悲剧！全都是我的错！！这全部都怪我呜啊啊啊——！！！”
“呜啊啊啊啊啊啊——！！！”
也许是终于看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，即使不知道向她倾诉是否正确，蓁汐也越说越激动，哭得越来越大声，泪如断线的珍珠不断洒落，表情痛苦到扭曲。
在枪决罪犯时，即使行刑者知道枪口下的人有多么罪大恶极，要亲手了结他们却也容易留下心理阴影。因为杀死同类，是一种禁忌。要亲手夺走生命、感受着生命在眼前流逝，内心的感受是描绘不出来的。一个杀鸡都没体会过的城里人，突然间夺去了几千万人的生命，内心又会作何想法呢……
她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啊。
看着蓁汐哭得逐渐激烈，奥露伊一言不发，她完全没有将自己心中如乱麻一样纠缠不清的情绪表现出来。
（对啊，你……就是凶手啊，那个红头发死掉了，那两人离我又远了不知多少，都是因为你啊……但是……）
“自己又是否完全没有责任？”——奥露伊在脑中反复思考这个问题。
奥露伊在想：
因为第一次撞见蓁汐挥霍魔力的时候，她因为之前的纠葛，只是敷衍地说了两句就立刻离开了，回到了魔界，直到几天后再次感受到蓁汐的魔力。退一步来说，她甚至没有和禋与玟歆提起过这件事。
“多关照蓁汐”，这是玟歆和她的约定。
她失约了。
（我也……需要反省。）
“就这一次哦，”小声嘟哝着，奥露伊温柔地抱住了蓁汐，抚着她的头，“我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……哭吧，哭出来就会好受些了。那些话就不要说得那么大声了，被其他人听到就不好了。”
外面的柏琛听到哭声，气势汹汹地进来察看，奥露伊腾出手向他比了个“安静”的手势，示意他离开。
奥露伊继续温柔地抚着蓁汐。
“呜啊……奥露伊……停下……我……我这种人……”
“无所谓，你好好地哭一场就是了。”
“奥露伊……难道你觉得这不是我的错吗，觉得我这种行为是可以被原谅的吗？……”
“说什么傻话，这么大伤亡，跟你完全脱不了关系！这跟是不是主观意愿无关，事实就是这场灾难因你而起，就算是局外人，也会认为你死不足惜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因为你的不作为，你没能保护本能保护的事物；因为你的愚蠢行动，导致了你的家人的死亡，还牵连了众多同胞，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，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！这份罪恶，必须由你来承担，会折磨你一辈子！”
“呜呜……我……我知道……”
“该哭够了吧？”奥露伊放开了蓁汐，似乎也做好了心理准备，她凝视着蓁汐，同时手掌摸上她的脖子，“所以，我想要确定——你是否打算像这样怀揣这份罪恶，继续活下去？”
“诶……？”
莫名的发问，让蓁汐傻了眼。
“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突然，但我就直说了。你很好猜，之前绝望的时候，你肯定尝试过自杀吧？但是你下不去手……所以，我要你回答——现在的你是否打算鼓起勇气继续活下去，用余生赎罪，为人性、为死去的人、为你自己赎罪？如果你坚持不下去，那么就由我杀了你，当然我向你保证是无痛的。”
“！？”
“要我说，如果你仍拿不出勇气面对，死亡反而更加轻松，不仅对你自己好，对死去的人也是种慰藉。而且对我来说……我很想杀死你泄愤，因为你的行动，我和禋他们的距离又远了！”
奥露伊的脸上一直都是那副表情，平静得有点可怕，但她无疑是认真的。
“……”
迟疑了一会，蓁汐问道：“……真的不疼吗？”
“唉……我向你保证，闭上眼睛，一秒就结束了。”
此时，蓁汐的脑中立刻冒出一个想法：（我这样的人……死去才好吧。嗯，杀人犯被判处死刑，很正常啊……可是，可是……）
泪水再次滑落，蓁汐握住了触碰她脖子的手，不断颤抖，“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，我这种人也有办法赎罪吗？”
“重要的不是能不能做到，而是你想不想去做。”
“想不想去做……可是我又能做什么……我要做什么才能弥补我的罪孽？我要做什么才能取得活着的人的原谅！？我又要怎么样才能补偿死去的人！我这样的人！……呜……不论我做什么，死去的人也没办法活过来啊！我永远都没办法弥补我犯下的罪啊！！！”
如果她不曾那么软弱……
如果她不曾那么任性……
如果她不曾降生于世……
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，做过的事永远不会被改变，她永远都会是“罪人”，永远背负着无法洗刷的罪名……
……
“但如果我告诉你——‘人可以死而复生’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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